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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是如何相连的

发布时间:2023/7/30 13:44:58   

作者:昼温

一联翩浮想

远距离联想理论的创始人认为,新结合的元素相互之间联想的距离越远,这个思维的过程或问题的解决就更有创造力

“这烤肉味儿香吧?人肉烤起来也是一个味儿,”三里屯太古里的韩国烤肉店,丁小兮突然说,“我们做手术不是都爱用电刀吗?电刀切开组织的时候能顺便止血,就是烟实在太大。你说我吸了他们的人肉粒子,他们就会有一部分永远留在我的身体里吧!”

坐在她对面的展信颜一下子没了胃口,烤肉的香气开始令她作呕。虽然她早就知道,丁小兮说的话不能用常理来推断。

初中时,小兮的想法就常常与众不同。语文的阅读理解题经常只得一两分,也没少因此受到同学的排挤,落下个“疯小兮”的名号。信颜有点疑惑,她是怎么熬过痛苦的医学生时期的?

不过,小兮这次竟然发觉了自己的失言。她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信颜,一放松又跑偏了。这次叫你来……其实……”

“你是不是想过口岸。”信颜从一开始就该猜到的。自从加入星联局以来,这不是信颜参加的第一次饭局。人们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想通过那几万个星门成为人类第一批星际殖民者,把前半生永远抛却身后。只是她没想到小兮也……

丁小兮抬起目光,坚定了点了点头。

“渠道是开放的,”展信颜开始背公关词,“网上填写申请表——”

“我早就做了!我是挂在了星联局的出关体检上,”小兮急切地说,“医院工作这么多年,职工体检指标从来都是合格的,为了这次体检,我提前几个月泡健身房。你看!”她把毛衣袖子撸到肩膀,手肘砰得一声砸在桌面上,绷起肱二头肌给信颜看。

信颜扶稳差点儿翻倒的大麦茶杯,示意她赶紧把衣服穿好。“对不起,我不能透露体检标准。”

“信颜……”

“出关有什么好?”信颜压底声音,“天赐星门都是单向的,你去了就回不来了。外面可没有地球舒服,只是将将能让人活下来的程度。咱在这里还能吃热气腾腾的五花肉,到那里饿死、冻死都是家常便饭。你可别被那些宣传片给骗了。更关键的是——”信颜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起身坐到丁小兮那边的卡座上,轻声对她耳语。

“内部消息,一年前陆续通过星门的开拓者团队,最近失联率急剧上升。天赐中心分析过他们最后传送回来的信件,据说都是主动中断联系。从那之后,星联局选拔开拓员的体检就越来越严,你没法混过去的。”

丁小兮盯着已经焦黑冒烟的烤肉,一时没有说话。展信颜走过在坐在朋友身边,轻轻抚摸她的后背。

不知何时,窗外开始下起小雪,地上还没有一点痕迹。星星通过星门相连,可是勇敢的开拓者们一个个却像这薄薄的落雪,消失得无影无踪。

“信颜,”小兮舔了舔嘴唇,“我还是要去。我要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二缀玉联珠

受到同一种外部刺激时,不同的人大脑神经元会形成千差万别的聚合模式,就像同一块石头每次投入湖水中,却激发起不同的涟漪。对于可见光频段中的同一个频率,有的人想起嫣红的百合心情舒爽,有的人则失声痛哭,只因重见了爱人归西前眼角一颗鲜红的泪滴。

深夜的北京,雪更大了。位于三里屯的这座崭新的星联局大厦像剑一样指向星空,随时都有几层灯火通明,成为北京永远不会暗淡的新地标,不断把选中的人类送上目光无法企及的宇宙深空。

口岸资料审核部门不加班,信颜带丁小兮进来时,一个人都没有。

“我搜一下……医院……普外科……啊,找到你了。”

密密麻麻的体检表格划到最下面,“神经元聚合模式”一栏写了个鲜红的A-,然后就是“不合格”的印章。

“A-不是勉强合格的意思吗?”小兮问。

“神经元聚合模式是一个系谱,B是基本合格,也就是正常的意思。A和C分属两个极端,都不算合格。”

“我不太明白。”

“走出地球,是一件大事,人选,从来都是重中之重。即使可以通过测试衡量抗压能力、一般性格、学习能力、身体素质等指标,但人心隔肚皮,在极端情况下的责任感和道德感无从得知。为了防止再出现因为想回地球而自私破坏空间站的事故,他们找到了一个方法,直接测量候选人大脑的意识模式。”信颜打开另一个页面,给小兮看几个大鼠大脑切片的电压敏感染料成像,“你要知道·,大脑并非分区工作,而是依靠不断明灭、跨越整个颅骨内部的神经元聚合。”

小兮呆呆地望着我。“什么意思?”

信颜叹口气,“小兮,你体检时是不是做过一个远距离联想测试?”

“好像是,有一张卷子,上面有几组单字,让我想个新字,能跟那些字都组成词语……”

信颜点点头。“这就是测试之一。简单说,测试你大脑的稳定性。测试结果是一个范围,从A--到C++,而选拔标准,就是神经元聚合模式最稳定的这部分,也就是中间的B级。”

“这种人怎么样?”小兮脸上露出了小时候被老师批评时不服的表情。

“理论上,这样的人很难崩溃,同时有足够的责任心和社会化程度,容易合作。”

“A和C又是啥意思?”

“C级我们叫石人,大脑容易产生块状的大神经元聚合,外在表现就是创造力差、顽固,抑郁患者、思维僵化的老人甚至会到C++级别;A级叫羽人,神经元聚合模式小而散,表现在联想能力强,且只能处理当前受到的刺激,无法进行长远的规划。极端就是A-、A--……”信颜猛地想起小兮的评分,生生咽下了后半句话:多在儿童、精神病患者和一些精神类药物吸食者中间产生。

“信颜,这个意思是说,我不正常吗?”小兮笑了笑。

“只能说你的大脑比较活跃……创造力和精神稳定程度一向成反比,”信颜调出了小兮的详细资料。大脑的三维模型中,激活的神经元就像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反复绽放。“太小了,太活了。他们会觉得你……不可控。”

“那……我该怎么办?”小兮盯着屏幕,她浅色的眼珠里映着那些烟花,好像大脑第一次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

“我有个办法,但是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三联袂而至

19世纪初,法国解剖学家加尔和施普茨海姆认为,头盖骨的外部结构可以推断一个人的心理功能和特性,这就是颅相学。

丁小兮启程的日子快到了。开拓团准备的地方在星联所大厦的另一层,信颜再没见过她一面。

小兮以为信颜帮了她,其实是她帮了信颜。从那个氤氲着韩国烤肉香气的刺激夜晚开始,展信颜的世界一下子轻松了太多。

几万个星门,几万个触手可及、环境恶劣的殖民地,人类的梦想都没有如此狂野。信颜刚到天赐中心时就被要求做了体检,没想到自己竟然是极少数的合格者。

作为一个标准的B级常人,三个月之后,展信颜必须按照安排启程,去往距离地球三百光年外的一颗类地行星。

但她喜欢北京清透的晨曦,喜欢在郊区的小房子里侍弄摆满阳台的绿植,喜欢小咪半夜趴在身上睡觉,喜欢双脚踏在坚实的土地,喜欢一步一步走向规划好的前程,成为一个脑科学科研工作者,为人类文明开拓出针尖儿大小的进步。她离家最远的经历是去美国交流访学。未来也许可以去一趟火星。

体检出结果那天,她走出星联所大厦,深深呼出一口气,北京的冷空气立刻将它凝结成了一团转瞬即逝的白汽。最后三个月,好好享受一下这个星球吧。零星落雪,人影憧憧,地铁站的光温暖而喧嚣。

本已打定主意跟家人告别,可随着天赐计划开启满一周年,当年壮烈辞行的第一批开拓团却失联的失联、团灭的团灭。那些都还算是天赐星门外环境最为温和的类地行星。消息被封锁在星联所内部,人们加强了对开拓团成员的筛选,后来连神经元模式B-的人都会被打上体检不合格的标志。

到底是为什么呢?有人说在每个星门背后都有一个等着吞噬人类思想的外星怪兽守株待兔,利用人类对宇宙深空的好奇布下诱饵;也有人说这是一种诅咒,提醒人类不要离开地球这个伊甸园,就像没有准备好的海鱼不要贸然上岸。信颜不信这个,但天赐星门确实还有太多未知存在。

总而言之,信颜不想这么快丢掉自己的性命。神经元聚合模式复杂且独特,难以造假,但互换还是有可能的,只要知道另一个人完整的信息,还有指纹、瞳孔、基因特征……

丁小兮是自己送上门来的。扪心自问,信颜已经把所有已知的风险都告诉了小兮,这不能算一种欺骗。

完成互换、离开星联所大厦的那天夜晚,小兮笨拙地抱了一下信颜,眼泪和着绿色闪光眼影蹭在了她的白色羽绒服上,说她永远会记得她。

唉,就这样吧。也许小兮足够幸运,能够成为新星球、新文明的夏娃。而自己,只要继续拥有眼前稳定的人生,就足够了。信颜望向窗外,人群车流在小积木一般的建筑间穿梭,一群信鸽从空中飞过。白天看不见星星,更看不见天赐星门,只能看见……生活。

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信颜低头一看,是来自房东的一条短信:“租约解除,请在今天内搬走。”

信颜皱起眉头,她明明是个模范租客,已经在张伯伯这里整租了三年,房租水电都及时缴付,为什么……

“展信颜,”突然出现在工位上的李主任打断了她的思绪。40多岁的中年男人眉头紧锁。即使有了很高的行政职级,这位从事脑外科的医疗工作者还是喜欢穿白大褂上班。

“你被停职了。”

四蝉联蚕绪

羽人的大脑和没有发育完全的孩子类似,无法准确理解一些简单隐喻,倾向于从字面意思进行理解。当你告诉一个哭泣的孩子“木已成舟”,他可能会很奇怪,房间里并没有一条刚刚造好的船。

信颜觉得很奇怪,主任没有提起任何跟工作相关的事,只是让她“休息一段时间”,还给她提前发了一个月工资。应该不是调换资料的事被发现了,不然主任绝对不会这么温和。不管怎样,正好回家去处理一下租约的问题。

刚走进楼道,她就听到了一声猫叫。小咪从二楼的楼梯扶手上跳下来,精准地落在信颜的怀里,差点把她撞翻。“小坏蛋,你怎么跑出来了?”信颜抚摸着它背上的黄毛,继续往上走。是忘记关门了吗?

楼梯一拐,信颜看到自己家里所有的家具、行李都被扔了出来,几乎塞满了楼道。房东张伯伯刚好在门口出现,一手握着一盆绿箩。见到信颜,他直接朝她脚底下扔。好不容易淘来的花盆在水泥地上炸开,鲜绿的叶子混着泥土,根茎毕现。

“你这是干什么?合同还有一年半才到期呢!”信颜据理力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赶紧清走,别占地儿。”房东指着一片狼藉,转身回屋,狠狠关上了房门。

“喂,你说清楚,喂!”信颜冲上去敲门,还去敲了之前关系还不错的邻居的门,但没有一声回应。小咪把她抓疼了,又窜上了栏杆。

简单收拾出两个大箱子,信颜把其他的东西都留给了楼下收垃圾的大爷。把小咪装起来,背上猫包,信颜坐在小区的石凳子上打车,准备去最近的旅馆对付几天。打车app上显示附近没有人排队,但是就是没有司机接单。她干脆把手机放进兜里,北京的寒风格外地冷。

这时,信颜看到一个双马尾女孩气鼓鼓地从楼道里出来,也拉了两个鼓鼓的大箱子,拉链都没拉好。女孩对着单元门破口大骂,然后把箱子重重摔在地上,自己坐在箱子上痛哭。

“喂,”信颜走过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你也是被房东赶出来的吗?”

女孩抬起头,泪水令刘海一缕一缕粘在脸上,彩妆糊成一片,抽泣得说不出话,只有两根马尾在脑后跳跃。

攀谈几句,信颜突然心里一动。她似乎见过这个女孩,就在最近,是在哪里呢……

终于,信颜在路边拦住了一辆老出租,和女孩道别。关上车门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就在昨天,一份A-级资料,证件照上就是这个双马尾女孩。

她突然觉得,也许永远不会有人接那个女孩的单了。

五蝉联往复

石人的思维模式往往已经固化,难以接受新的思维,会按照自己的方式理解信息。但是,如果石人遇见跟自己想法相近的观点,会立刻将其吸收,让思维更为坚固。

谁也不知道神经元聚合模式资料是如何从星联所泄漏出去的,泄漏名单有多长,泄漏范围有多大。一份黑红名单已经在纵横各个网络的推荐系统中流传已久,有人利用石人的特点施以诈骗,更多的人对羽人避之不及。

脑科学圈内曾有多个专家反对这项技术的过早应用,但是天赐来了,很多还在实验室阶段的技术都被征用。而技术一经启用,就会出现相关数据;而数据一朝成文,就会有泄露的风险。在那之后,社会大众自有一套方式对它进行解读和运用,从此一切便脱离了科研工作者掌控。就像一旦人类窥视到核裂变技术,就再也无法阻止蘑菇云在地球上升起。

其实,信颜早就隐隐知道信息会泄漏。在她参加体检之前,主任曾经跟她要过一份在职员工和求职者的神经元聚合资料,据说是星联所人力资源部门的要求。后来几个月,星联所的薪资结构进行了一个大调整,有人升职,有人被辞退,而门口几个思维古板的保安则收到了数额不菲的红包,星联所内部一度引起不小的讨论。当时信颜并没有往这个地方深想。而现在,自己更换上丁小兮的A-级结果才几天,就立刻被软性辞退、暴力退租,甚至成为叫车软件、外卖软件和酒店订房软件的透明人。最后,只有一个青旅收留了她。老板似乎是个A级羽人,青旅最近住的旅客也都跟小兮气质相仿。信颜想了想,回去把双马尾女孩也接了过来。

只是,这里没有一个羽人知道自己为何被区别对待,信颜也缄口不言。

这几天,她无数次回到星联所大厦,但都被人力资源部门精心挑选出来、比石人还石人的保安团队拒之门外。

回到青旅,信颜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蓬乱、衣衫不整,差点哭出声来。从出生到现在,信颜从没有这样孤独和绝望过。她一直是一个“标准”的孩子,在学校好好学习,在家里听父母的话。成绩好,各科老师偏爱;表现乖,亲戚都羡慕她家有这样一个女儿。一路平安走过中考、高考,大学还没毕业就保送到全国顶尖高校直接读博,钻研人类思维和意识的本源——大脑。天赐来临,她响应时代的召唤进入星联所做口岸的公务员,差点成为光荣的开拓者,不管怎么都该是一番风顺的人生,怎么就搞成了这样,一瞬间丢失了一切?

她忍不住怨恨丁小兮。小兮肯定也经历了这番遭遇,才铆足了劲儿要去其他星球。她后悔跟小兮互换资料,甚至后悔在初中时跟小兮搭话、成了“疯小兮”唯一的朋友。说不定小兮也丢了工作,毕竟她可是给人开刀的角色,谁会让一个潜在的精神病患给自己做手术呢?

此想法一出,信颜吓了一跳,转而觉得自己恶心。

她想起19世纪的颅相学,通过头骨的凸起来判断一个人的性格。神经元聚合可视化……人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观察大脑的活动,能得出一些统计学意义上的结论,筛选出能胜任特殊职业的人。但真的能由此断定一个人的一切吗?信颜知道,真正极端的情况还是很少的,不管是A-还是C+,无数被简单打上“不正常”标签的被试都已经在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工作了许久,就像操刀外科手术几百台的丁小兮……虽然喜欢把人肉味儿跟烤肉味联系在一起,也从不耽误她治病救人啊。

信颜之前对此毫不在意,只是因为她常年安全地待在“正常”范围内,看不到阴暗角落里的一切,没有感受到无处不在的歧视。她确信,自己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但是她知道,对人类本身的草率分类,从来没有什么美好的结局。

但人类又总是不断发明新的测试、找到新的标准对同胞进行分类:性别,种族,肤色;地域,学校,职业;星座,BMTI,九型人格。排挤异类,团结同类,筛选下属,寻找佳缘。

历史不断重演,而她过去到底是怎样的勇气,认为自己在每一个测试中,都能永远拥有一个“正常”的标签?

分类,分裂,“非人”落进裂缝,“常人”盲目前行。

在洗手间不远处的青旅通铺,几十个羽人正在轻吟浅唱,房间四壁都是色彩艳丽的涂鸦。散落在各处的低调社畜,聚在一起激发出了艺术家特质。但信颜听不懂其中的妙处,也看不懂涂鸦上的符号,就像永远无法理解丁小兮的脑回路——用电刀做手术等于吸收人肉粒子,小兮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没关系了。

信颜知道,自己必须背负责任,去做正确的事。

就像在初中时,面对被所有人欺负、孤立的疯小兮,虽然不理解她,但自己也没有转身离去。

“你们在唱什么?教教我吧。”

六级联反应

人们都说,“想”不等于“做”,但是研究表明,即使是在头脑内想象琴音与琴键的对应,被试大脑皮层中负责管理手部肌肉的脑区都会扩大,这跟真的每天练琴两小时差不多。

还没到星联所门口,信颜发现整条街几乎都被堵住了。采访车辆,人群,还有维持秩序的警察。一旦有人在保安团队的护送下出来,各个媒体的记者便会蜂拥向前。信颜还看到了很多拿着自拍设备的自媒体。她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奋力向前挤,竟然在混乱中进入了星联所大厦。

由于没有门禁卡,信颜只能一层一层爬楼梯,足足爬了二十层。她想起自己之前经常在办公室欣赏高层风光,却从未想过自己有多幸运、其他人一点点爬上来有多难。到达目的地后,她在楼梯间歇了好一会儿才把气喘匀。

进入办公层,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信颜正要庆幸,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信颜?你怎么在这里?”

她猛地抬起头,李主任再次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了她面前。几日不见,主任明显憔悴了,下巴上长了不少胡茬,白大褂也脏了、皱了。他的手里抱着一个金色的文件夹。

“我……我有东西忘在这里了。”

“哦。”主任一屁股坐在她对面,把文件夹里的资料摊开研究,似乎也不想追究她是怎么进来的。

“办公室怎么没人了,小于、老林他们呢?”

“外面闹事,我让他们先回家了。”他头也不抬。

“主任,”信颜鼓起勇气,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两人,不管说了什么,都有斡旋的余地,“您当时停我的职,是不是因为我的神经元聚合模式评级是A-?”

疲惫的主任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么多参加过开拓员体检的人……他们的神经元聚合模式,是我们这边泄漏出去的吗?”

“评级、泄露,对你们确实不公平,”主任缓慢地说,“但这些事现在都不重要了。”

“那还有什么事重要?难道外面那些人,那些记者,不是为这个来的?”

主任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文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在办公椅里又缩了一尺。“你这几天是不是不看新闻?最近又有十几个殖民星球的开拓团失联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信颜觉得主任的眼睛有些红了。他又叹了口气,把手中一打A4纸打印的文件甩到信颜面前。“你说说,你说说,那些全军覆没的也就算了,这次至少有十四个殖民地又是主动断了联系。这是他们最后几次发回来的文件,最资深的语言学家都看不懂。还想找我看……有个屁用!”

信颜翻看那些文件,确实满篇都是她无法理解的符号。也许外星环境如此陌生,也许几千光年的距离确实无比遥远,但通过星门的人类,真的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形成新的思维模式,与故土的文化一刀两断吗?信颜读过一些人文社科的科普书籍,语言和文字可是最有生命力、也是对一个人影响最为深远的东西,殖民地怎么可能这么快产生新的语言和文字呢?

等等……信颜心里一动,这个现象,她好像还真见过……

“你说的那个,信息泄漏的事,想曝光就曝光吧,”主任把文件从她手里抽了回来,“虱子多了不怕痒,天赐计划都要破产了,屎盆子该怎么扣就怎么扣。只是你现在是A-级,你说的话,不置信。”

“我实际上是B级,都在开拓员名单里了,是丁……是我擅自跟另一个人换了神经元聚合资料。”信颜快速说出真相,手里汗津津的。

主任又抬头看了她一眼,叹口气,似乎已经没力气跟她计较这些。“神经元聚合模式可视化仪就在楼上,你自己再测一测,把资料改过来吧。”

信颜点点头,抓起背包就往楼上跑。这可是她这几天求之不得的东西。只要刷掉记录,她还是一个B级的“正常人”,无论是回归科研生活、继续留在北京还是替其他被评级伤害的伙伴奔走发声,她将再一次拥有无数选择:整个快速运转的社会再次为她敞开大门,为所有人提供便利的系统重新将她视为服务的对象……

没有人给她做远距离联想测试,机器自动测量的结果很快出来了。她激动地守在报告打印机前,满心期待一个绿色的B。

可她等到的,却是另一个鲜红色的A。不是跟小兮一样极端的A-,但至少也是个A+。

信颜的世界,再一次崩塌了。

七偶发失联

安静的环境会增加食物的咸味,加热舌头可以凭空尝到甜味;银勺子会让酸奶吃起来更粘稠;同样用白勺子,粉酸奶要比白酸奶尝起来更酸。

信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二十几层楼梯的。她在神经元聚合测试间挣扎了五六个小时,反复测试、看结果。她甚至用高速摄像机给自己的大脑照了神经元聚合三维动态图像。作为一个脑科学科研工作者,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神经元聚合模式已经不再是稳定的B级。她将再也无法洗刷记录、重回正常社会,更别提什么改变社会。

走出星联所时,晚霞已尽,门口曾堵了一条街的记者和网红也尽数散去了。信颜不想坐地铁,只得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试图阻挡北京夜晚的寒风。这时她注意到,小兮那晚蹭在她肩头的绿色眼影还在,像一片绿色的羽毛。

回到青旅,女孩们难得没有唱歌,而是聚在一起看挂在墙上的电视。她们好像从来不会担心明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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